以下文字寫於1981年也就是二十九年前我讀中四時,時維十五歲。似乎是作文功課,與葉子方約好用同一題目寫,但派作文簿時他被老師叫出去問為甚麼寫同題目,似乎質疑他抄襲。本來是美事一椿卻被這樣的老師搞壞了。其後投稿明報學生版,刊出後我不知道,幸好羅斯強剪回來給大家看,但沒保存。
霧裡鳳凰
我們一班小伙子,在二月春假,肩起了背囊營帳,挾了一份雄心,老遠的跑到大嶼山,為的是要一償「夜攀鳳凰觀日出」的宿願。在沙螺灣走到昂平,花了我們不少的氣力,但是誰也沒說疲倦。四時三十分,我們在黑夜的昂平驚醒,咒罵了那失靈的鬧鐘好一會兒,拆下營帳,收拾好行裝,掛上頭燈,便從草堆中覓路上山。破曉前的空氣如此清冷,我們的步伐都踏得很爽健。
自昂平登上鳳凰山頂的一段小徑叫天梯,可直通青雲間。小徑佈滿大塊小塊的碎石,臨著崚崖深谷蜿折,山徑以下便是空空的。我們在四野漆黑前路隱迷裡,手腳並用地攀行,小組行進便異常緩慢。我心急死了,早已遲了出發,到抵達山頂時,太陽已掛到半空了。雖然我知道在這濃霧季節裡,可以看見日出的機會實在極渺茫,但心裡總有一份責任,一種夢幻。不知道為了甚麼,也許是對鳳凰山的敬慕,或是要實踐許下的承諾,我總覺得要盡自己的能力,不論流多少汗水,也要在太陽未升起前先踏足山巔,而這時候,山下便會刮起大風,阻人眼界的霧全都吹散,遂見一球柔柔紅光,冉冉上升,滿海金光活潑浮躍,幾隻海鳥展翅滑行,漫天朝霞色采幻變的情境了。一份年少的盛氣推動了我,竟像受了催眠,加快了腳步,就這樣遠遠拋離了伙伴,孤獨地上攀。
途中往下望,山腳早被白霧繞罩,在幽黯裡混混沌沌。驀地一點昏黃亮起,團霧浮浮飄飄,光點忽明忽滅,僧人早起,木魚擊響喥喥喥喥,聲聲入耳清脆。蛤蟆在怪叫,長草在風中搖搖曳曳,纍纍怪石在遠處霧裡冷冷寂寂。我的兩邊是瀉千百尺而下的深谷,都被白霧罩得不見底。前路堆滿巨石,山峰在更高更險霧更濃處。
我鼓起勇氣,調勻呼吸,在昏黯中淌汗前進。霧在路上,霧在腳下,霧在兩頰飄過。天快全亮,我急死了,取下頭燈,加緊腳步,爬過最後一塊大石,一個陡坡,一個山坳,我的心臟砰砰砰砰重重搞打,鼻孔呼吸哆嗦哆嗦,汗珠凝在鼻尖,髮根濕透,單衣濕透。一步、兩步,汗滴滴到鞋子上,三步、四步,看清了標高柱墩,五步、六步,心臟似要爆炸,八步,踏上最後一塊石頭,九步、十步,我摸到標高柱。
我立在鳳凰絕巔。
抺去滿臉汗珠,放下背囊,我的夢幻沒有成真。這兒沒有一絲旭日輝華,遑論海景山景。全部空間都填塞了霧,我在一片霧海裡,踏著霧,呼著霧,霧還進佔我體內。山頂風急,風聲唬唬,霧片一陣接一陣狠勁地橫吹,打在岩石,打在草堆。
我皮膚起了疙瘩,便披起風衣,鮮黃色的。俟著934米標高柱,我微笑了。
此文把一件魯莽危險的壞事美化,如果有年紀大的人效尤,很可能引發心臟病猝死。
那個時候的你們,正是我的偶像。
回覆刪除六、七年之後,我在父親擺放肥料雜物的破棚子找到哥哥的外架背包,結識了一班【小伙子】,希望重現你們的事跡。一步一步走來,沿著你們的足印前行,我們或是你們的一群【小伙子】也一樣聚散有時,但是登臨鳳凰山都是大家的神聖印記。
可能我和你更像一些,最後跟大伙走散了,選擇了孤獨一點的小徑,認為一個人也可以繼續年青時的夢幻歲月。幸好,到上大學時,獨自野宿的日子不久,就在那地下超市遇見你,讓兩代【小伙子】難得的交叠撞上。在那次谷埔夜釣,聽見你訴說的遠足故事,讓我感到那些年青野外印記,是可以歷久彌新的。